早年,我们胡氏家族里有三爷、三奶一对老夫妻,他们相继去世于八十年代。三爷、三奶本是名不经传的小人物,又没有后代子嗣,所以很快就被人们遗忘在岁月的长河里。
“”阿(拼音e)、堂、启、瑞,文、运、道、彰,学、钦、宝、树,富、田、永、昌。”这是我们胡家的宗派。三爷,名:胡启彰;字:胡子恒。我翻阅胡氏家谱,三爷的爷爷胡兰阿与我爷爷的爷爷胡莲阿是亲弟兄,三爷那边是长门。三爷的父亲胡化堂膝下有三子,除三爷之外还有老大胡启海,老二胡启赢,我都没见过这两位爷爷。
那年正摘棉花扣棉花的时候,我从学校回来,看到我家坐着两位端庄大气、高贵典雅的中年女子,原来,她们是我大爷的两个女儿,我叫她们大姑、二姑。大姑在北京邮电部工作,二姑在方城县教育局工作,多少年都没有她们的音信。她们没有兄弟哥,刚改革取消成分论,她们姐妹俩一起回来上坟,顺便看望她们的叔叔婶婶们,最主要的还是看望三爷三奶,那是她们的亲叔、婶。三爷家房浅屋窄的,两位姑姑晚上睡在我家。
听父亲说,我二爷胡启赢的儿子胡瑞先(我称大伯)夫妻两个都是中学教师,大伯在运动场上跑炸了肺吐血而死,老谢大母带着她的三个孩子(文宇哥、文志哥、文通哥)又和一个王姓老师再婚。后来每逢春节文宇哥他们也常回来,有一次我看到文志哥在酒席上掏出手章给我父亲看,“叔,你看我还姓胡,我没有改姓。”文通哥小时候回三爷家住过,我们还曾在一块玩,后来听说他在独山玉矿开采矿石出事故被炸药炸死。文宇哥在平顶山工作,有一次他让我瑞刚叔把三爷送平顶山他的家里小住一段。
好了,言归正传,还说三爷。三爷是一个样致致的小个老头。人们说眉里藏珠必定有福,三爷的眉毛中间确实有个瘊子,但是,可能是这个瘊子没有藏严实,把三爷的福气弄得虎头蛇尾。
三爷很有学问,我的名字就是他给起的。三爷的人生跌宕起伏,富有戏剧色彩。三爷确实风光过,但不是风光无限,而是昙花一现。旧时的胡家家底殷实,身为富家子弟的三爷兼做讼事先生和礼宾先生,娶了六房太太,不久就解放了,实行一夫一妻制,遣散了他的姨太太们。听说其中的一个姨太太改嫁到我们附近村庄上,后来我和她的小儿子同班上学。留下正房顾氏与三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。
这位三奶是当时方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。高窕的身材配着三寸金莲,走起路来那可叫风摆柳,那标致的五官嵌在白皙的鹅蛋脸上优雅可人,即使后来落魄了,仍然风姿不减。听说我老五爷结婚时,让他的姪媳妇-我的三奶当接女客,三奶艳压群芳,愣是把新娘子比得黯然失色。三奶虽然相貌好,但最大的缺陷就是不会生育,那时间医院也不会做这项检查,生不出孩子也不能让三奶一个人背黑锅,三爷曾娶过六房太太,谁都没生出一男半女。
从来没见三奶大声说过话,也没见她与谁红过脸。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,总是一副卑微的样子,像三爷一样说话做事唯唯诺诺。村子里若有人家扒房子,三奶就去把拆掉的破石灰渣子收拾起来,用锤子砸碎,留着平时洗衣服用。三奶很讲究,他们的门口放着一块捶布石,把洗过晒干的衣服叠好放在捶布石上捶一捶,三爷穿出来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、板板整整的。他们俩的裤口都扎着黑布带子,像电视剧中旧时代的人物,偶尔还能从三爷的“之乎者也”中找到一点孔乙己的影子。
我在泰山庙读中学时候,有个李老师,他既是三爷的表侄,也是三爷的内侄女女婿。有一次三奶生病,三爷让我捎信向李老师借钱,李老师让我捎回来四块钱,以解三爷的燃眉之急。
紧靠我们家的右后方有三间房子坐西朝东,北头两间门朝东地住着我的九爷九奶一家人,南头的一间住着我的三爷、三奶老夫妻,三爷的房子是山墙留门,门朝南,没有和九奶走一个院。三爷家的门是用高粱杆编织成的,没有固定在门框上,可以掂来掂去。一根绳子一头系在高粱杆门的中间,另一头栓一根棍子,出门时把棍子横摽在门框两边,就算锁门了。
屋内,靠东墙是一个用坯蛋儿凳起的床,夏天的床上铺着一张褐色程亮的旧竹席,席子大约补十多个补丁,补丁虽大大小小但也参差有致,三奶说那是她的婆婆传下来的。那时大家都铺芦苇席,只有三奶家比较陈实,还用着祖上传下来的高档席子,大有古色古香之气。西墙靠窗户有个独锅灶台,灶台旁边有个小鸡窝,有三五只母鸡白天出去找食,晚上卧在屋内的小鸡窝里。屋里还有纺花车和板箱、面缸等杂物。
最早他们用的碗是橘黄色六边形的,镶有金边,有回头纹和篆体字。他们的石头蒜臼边上趴着一个雕刻的猴子。他们用的木质脸盆很小,冬天,三爷到池塘边打开冰凌往家端洗脸水。这些东西后来都被当做四旧给砸烂了。那个非常的年代里,三爷的身份也免不了挨批斗,这方面的事长话短说,点到为止。
三爷家缺乏劳动工具,他们挑水要到我家借勾担、水桶,拉庄稼要到我家借架子车,我的母亲还是很怜惜他们的。
后来不知什么原因,三爷的那一间山墙留门的房子给我九爷家住了,队里安排三爷三奶住在一间废弃的机磨房里。我家的三间老宅子里住着叔叔我们两家,后来我们的那一半作价合并给叔叔家住了,我家造的新房子离三爷住的机磨房很近,这为后来我母亲照顾三奶提供了天然条件。
八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天,三爷忽然留下三奶撒手而去。三爷没有入老坟,因为胡家祖坟在八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庄,那块地已经是别人家的责任田了,要是进去还得向田地的主人拿出一笔不菲的土地占用费。我的父辈们把三爷安葬在村子东边他自己的责任田里。
三爷走了,风烛残年的三奶倍感凄凉,终日长吁短叹,后来精神恍惚,目光呆滞,那别致的髮髻不见了,任凭满头银丝随风飘绕,像一蓬干枯的茅草凌乱不堪。不久三奶也一病不起,我的母亲主动挑起了照顾三奶的担子,一日三餐为三奶送饭,隔三差五去为三奶洗洗刷刷。现在我妹妹还说:“我十来多岁时候,妈妈忙了,就让我去给三奶端饭,我一进三奶屋就害怕,屋里黑岩咕昸,三奶披头散发坐在床角落子里,胡言乱语说点不靠边的话。”
后来,三奶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不值得她眷恋的世界,追随三爷而去。三奶的官营村的一个娘家侄子来参加送行。我的父辈们把三奶合葬于三爷身边。三奶也没有什么家当,只有那一亩三分地儿,应在了我那刚结过婚没有分到土地的弟媳妇名下。
三爷三奶在这个不被上帝眷顾的世界上挣扎了大半生,风雨中他们相互扶持,携手走完八十几个春秋。我在想,假如他们的晚年处在这个大好时代里,扶贫的甘露一定惠济于他们,他们也是幸福大院里的两颗细胞。
哎!雪落无痕,雁过有声。三爷、三奶也曾轰轰烈烈地来到这个世界,又默默地离去。
文章引用曹雪芹的《好了歌》作结尾吧:
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;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蛛丝儿结满雕梁,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。说什么脂正浓,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?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,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。金满箱,银满箱,转眼乞丐人皆谤。正叹他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!训有方,保不定日后作强梁;择膏梁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!因嫌纱帽小,致使锁枷扛;昨怜破袄寒,今嫌紫蟒长。乱哄哄,你方唱罢我登场,反认他乡是故乡;甚荒唐,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!?
作者简介
作者:胡文慧。学龄期教育上十年动乱被咱占完,年轻时期做了十五年没有名分的孩子王。喜欢弹唱,五音不全;喜欢写作,词不达意;生活艰辛,从不低头。这就是社旗县赊店镇的一位貌不惊人、言不雅众的老太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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